【重磅调查发布预告】三十年前的一件命案,成了盘旋于台湾观光业之上的幽灵
2019年,日本进入了新的令和时代。而在令和时期,第一个现象级爆红的商品,就是来自于台湾的珍珠奶茶──想必很多人还对「珍奶盖饭」记忆犹新吧?
这股珍珠奶茶热,背后反映的是日本对台湾的好奇与了解终于达到了大众都耳熟能详的阶段。对台湾人来说,注意到日本对台兴趣大增的标志性断点,或许该从2017年日本知名杂志《BRUTUS》「台湾特集」选用台南国华街作为杂志封面开始吧?当外国观光客开始重新看见台湾时,我们也从各种「外国旅人遗失物品感谢台湾民众与警察」的新闻中,再次地发现了台湾社会的温柔美好。
现今的台湾,对于外国观光客而言,是安全、便利、好吃、好玩的代名词。
然而你是否记得,快30年前,有一位这样相信着的日本女大生,独自一人来台自助旅行,却从此消失无踪,引发台湾与日本间的喧然大波呢?由于在这之后,又发生了彭婉如命案这第二起牵涉到计程车司机的恐怖案件,因此在重创台湾观光产业之外,大众对于计程车司机的印象也随之落到谷底,同时大幅地提升了对乘客人身安全的关注。
井口真理子是怎么失踪的?她最后如何被找到?凶手是谁?事件完全解决了吗?这件事对台日关系、台湾观光业与台湾自身,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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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調查】井口真理子案(一):消失在台灣的日本女孩
1990年4月28日,一名年约23岁、身高约153公分,体重50公斤,圆脸、左嘴角有颗明显黑痣的日本女大学生跃上了台湾的新闻版面。她青春正艾,尚有大好时光。个性独立,对所有事情都怀抱着好奇心。她在「台流」尚未如今日般兴盛的年代,独自一人来台旅游,却就此渺无音讯。
她就是接下来一整个世代的台湾人都不会忘记的,井口真理子。
没有登机的女孩,离境班机上的一张空位
井口真理子是在4月2日来到台湾的。甫获选为「中国研究会」会长的她,品学兼优之外,对中文与相关文化也有一定程度的涉猎。这次来台,是继她前往中国旅游之后的考察旅行。就读御茶水女子大学的井口真理子,家境即便算不上富裕,应该也属小康。井口真理子与家人的关系很好,每次出门,必定告知家人行踪,旅途中还会寄明信片给母亲井口久子,告诉她旅途上的趣闻琐事。因此,当真理子并未如原订计画在18日返回日本,其后也没有任何明信片或信件报告行踪时,母亲井口久子不由得心急如焚。
「真理子不是那样的孩子。」凭借着这股信念,迅速地与日本官方联系的久子,在台日双方已然于1972年断交的情况下,被转介给了日本交流协会。在日本交流协会的协助下,久子在25日抵达台湾,向警政署报案。
实际上,早在久子来台之前,台湾方面就已经了解了事件的状况。由于牵涉到外国人士,国际处境困难的台湾不敢怠慢,警政署早已开始着手清查真理子的行踪。他们首先做的,便是调阅真理子的出入境记录,确认了她并未出境,人应该还在台湾境内──对于台湾警方而言,这下子麻烦了。
但他们还不知道事情将有多「麻烦」。
中断的南台湾考察行程
久子抵达台湾后的第二个礼拜,日本媒体也终于嗅到了不对的风向,派员前来查访。日本共同通信社派了驻香港的特派员坂井臣之助,在5月7日时飞往台南询问当前的调查结果。
根据外事课的回覆,台湾警察可说是相当认真地清查了井口真理子来到台湾以后的行踪。据查证,真理子在4月2日抵达台湾后,在3日结束了台北的行程,之后便搭车南下;7日,她从台南寄出给家人的最后一封信后,原本应该搭乘11点30分的火车前往高雄,再转到澎湖,却从此行踪成谜。
根据台南市警方的判断,真理子应该是到了高雄才失踪的。
我们没有看到高雄警方的回应,但想必当时应该也是兵荒马乱地四处盘查吧。
用钱换不回生命,是否能换来线索?
井口久子在女儿失踪三个月后,在该年的七月又再次来台寻女。这次,她提出了日币51万元的悬赏。警政署也同步提供了五万元新台币的奖金,希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能有人早日提供真理子下落的线索──尽管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对她的幸存怀抱着希望。然而对家属来说,不管如何,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井口久子来台的消息见报不久,在7月9日,高雄市外事科接获线报,指称井口真理子已被杀害,尸体被埋在台南县新市乡的公墓群内,墓碑上还刻有「林家惠」的名字。高雄市警局急忙连络台南县警局,永康分局获报后立刻行动,然而查遍公墓园区内千座以上的坟,却没有看到任何一座符合描述的墓。
新市乡公墓的管理资料上,也从来没出现过「林家惠」这个看似普通至极的名字。
这是凶手的故布疑阵,是知情者的友善提示,或者根本只是无聊人士的闲暇取乐?井口久子怀抱的寻得爱女的希望,在大规模的搜索一无所获后,只能转变为沉甸甸的失望。
迷雾出现在愉快顺利的台南行之后
井口真理子的失踪案,随着她下落迟迟不明,逐步衍生为台湾观光业的噩梦。原本七、八月是日本旅客来台的旺季,然而井口真理子的失踪,却让旅行指南上「台湾是个治安良好,人民和善,乐意帮助外国人」的宣传词一下子失去了光芒。随着日媒开始大幅报导井口真理子案的毫无进展,台湾作为「安全的自助旅行之地」的招牌也开始蒙尘。事态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根据警方的调查,与井口真理子寄给家人的描述,真理子在前往台南的火车上认识了一名青年李思汉。热情好客的李思汉,和真理子聊得十分愉快,还邀请真理子在逗留台南期间住到他家。真理子也爽朗地答应了。于是,5日和6日两天,她就住在李思汉的家中。6日,她在路上认识了一名老人,好心的老人带她逛台南市区。7日,李思汉带她去搭火车,还特地请售票员关照一下真理子──幸好这位李思汉有此一善心之举,否则,他绝对是嫌疑最大的人物吧!
尽管如此,在找到真凶前,李思汉还是做为最大嫌疑人,蒙受了不少不白之冤。他不仅遭到警方限制出境、台日媒体全日跟踪,就连租屋与工作都面临不少拒绝。他一定没想到,偶然的善心,带给他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怀疑吧。但站在警方的立场,必须详加调查,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真理子而言,不幸的是因为售票员工作时间的关系,回覆无法接受李思汉的委托。真理子就这样独自一人搭上了往高雄的火车──真理子自己肯定不会在意的,她都敢独身来台了,搭个火车又算什么呢?她能照顾自己的。
然而怀抱着此种信念的她,终究在这最后一趟旅途中失去了踪影。问题来了,在高雄火车站下车后,真理子去了哪里?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又是谁?
警方拼命地搜索盘问,但高雄市火车站前面人来人往,谁会记得一个看起来和台湾人相差无多的东洋女孩呢?
事态陷入了胶着。
不只是一个女孩失踪那么单纯
10月,警方在台北市基河路口的水沟内发现一具穿着黑T恤、黄短裤的短发女子遗体,身高约152公分,年龄约30岁以下。这些特征都和井口真理子相符。很快地,便有「疑似找到井口真理子遗体」的报导出现。然而在高雄失踪的真理子,为何会陈尸在台北的基河路水沟?更不要提遗体手上戴有红丝绳绑蟾蜍型小玉珮的环饰了。比起日籍的井口真理子,这具遗体更可能是土生土长的台湾女孩。
这则新闻的出现,在某个程度上,显示了台湾警方的绝望。他们找了又找,仍找不到什么线索,然而偏偏这又是个牵涉到国际的大案,警政署受到空前绝后的庞大压力,不得不继续奋战。不难想像,当时负责侦办的刑警们,是沉浸在什么样的疲惫、焦虑与压力之中吧。
关于真理子的下落,当时盛行两种说法:真理子已经被杀,埋在台南;以及真理子被诱拐,被骗到桃园强迫卖淫。台南的警方已经亲身证实前者的传言不可靠,那么后者呢?死马当活马医的警方,于是积极强力扫荡色情业。此举受到民众的好评与业者的咒骂,然而对于寻找真理子而言,这个专案却可说是彻底的失败──不仅没有找到真理子,甚至连相关的传闻都一无所获。
警方搜查井口真理子的行踪,已然超过半年的时光,然而他们所知道的,却不比半年前多。
搜索的进度,依旧停留在「零」的刻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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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调查】井口真理子案(二):计程车司机与命殒台湾的日本女孩
说着故乡语言的恶人
失踪的井口真理子,在警方的心中化成一个根拔不掉的心头刺。因此在1991年2月时,台湾的侦办体系,提升到前所未有的规模:刑事警察局副局长饶贻顺,率领侦二队组长王家儒、施赞步及林坤煌南下,与高雄市警方组成联合专案小组,再度清理查井口真理子案件的各项资料,根据并从各项所有旁证与目击者的说词中,终于发现了一丝曙光。
根据高雄一位目击者的证词,一个能说简单日文的刘姓司机,曾带着一名日本女子回家,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日本女子;在此期间之后,刘姓司机还曾向自己的姊姊借钱买新车,理由是车子曾经载过死人。
这条线索,让长期如无头苍蝇的专案小组为之一震:难道目击者口中说的日本女子,就是失踪已久的井口真理子吗?
不祥的数字3与4
历经了多次失望后,专案人员并不急着约谈刘姓司机──时年35岁的刘学强。相反地,他们小心翼翼,先是根据地缘关系,展开大规模查访,确定刘姓司机确实丢弃过一张床垫以及一包重物──这才在3月4日上午10点,向地检署申请搜索票后,正式约谈刘学强。
被传讯到案的刘学强,满脸的恐惧与疲惫,面对侦办人员时,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今天几号?」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觉得不太寻常的专案小组成员询问道。这才发现,原来刘学强曾到庙宇求神问卜,解签的庙祝告诉他,3月4日是他的大关,躲不过恐有牢狱之灾。
发现他被约谈的日子正是3月4日时,刘学强一下子就崩溃了。他爽快地承认杀了井口真理子,也老实招来将尸体埋在何方──他先说将尸体埋在位于高雄的自家后院,一下又说是埋在小港地区。警方多次奔波,到处挖掘却总是无功而返,最后只好以他精神错乱为由,暂时将其释放。
是恐惧的嫌犯,还是狡猾的嫌犯?
但因为井口案实在拖延太久了,警方侦办到现在,也只有刘学强这条线看起来比较像样,不可能放弃。于是,在3月5日,刘学强还是被依杀人、毁尸等罪嫌移送高雄地检署,由检察官王登荣讯问。
在检察官面前,刘学强说,他不认识井口真理子。
问不出个结果,只好还押到法警的拘留室内。没想到此时奇变陡生──刘学强利用脚镣外包的布条缠绕窗口,企图上吊自杀。
幸好法警及时发现,这个最重要的嫌疑犯才保住了一条小命。想想,要是唯一的嫌疑犯在寻获尸体与确定罪嫌前便自尽身亡,那么台湾警方的颜面要往哪里摆呢?(谁又料得到在多年后,换成日本警方摆了一个大乌龙,竟让台湾籍杀人嫌疑犯在押送中自尽。)
既已收押,专案小组在5日、6日接连借提刘学强,试图从他口中问出更多与真理子相关的细节。尽管刘学强颠三倒四,逻辑不通,但警方终究还是设法问出了他与井口真理子的相遇经过──或者倒不如说,刘学强对于如何结识井口真理子,可是颇为津津乐道。
白天是热心的在地向导,晚上却成了冷酷杀手
根据刘学强的说法,他是在高雄中学附近的建国路上遇到井口真理子的。因为刘学强会一点简单日文,因此上前攀谈。井口真理子请他帮忙找一间便宜的旅社,刘学强想尽地主之谊,便邀她到家中住宿,不仅中午晚上都请井口吃饭、带她去澄清湖玩,还到凤山市区的文具店买风景明信片与饰品当作纪念,送给井口真理子。当日晚间,刘学强带她到大统百货公司十楼的饮食摊,享受了许多小吃美食,晚上九点才回到位于飞机路的住处。
刘学强的住处只有五坪大,床位让给了井口,刘则在靠房门处打地铺。井口在写完给家人的信后,约十点就寝。
那么,为何刘学强要对井口真理子痛下杀手呢?警方的第一个念头,是刘学强趁人而危,要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便宜。进一步追问时,刘学强脸色大变,语调拉高,情绪激动:「绝对没有!!我杀了她,但绝对没有侵犯她!!」
而杀人经过,听在警方耳里也感觉十分荒谬──
刘学强躺在地板上,一下子就睡着了,但到了8日凌晨左右,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无法控制自己地拿起十字弓,朝着井口的太阳穴连射三箭。看到井口仍在打呼,于是又补了一箭。确认井口死亡后,为了处理尸体,用柴刀将她分尸。
刘学强换下血衣、取走尸体上三千多元的新台币,连夜骑机车将井口随身携带的登山背包、载到离住处不远的垃圾车丢弃。回家后,他将井口的尸体绑在机车上,沿着省道骑到台南市区,先将井口的身躯丢在室内一处垃圾子母车内,再将井口的头丢到路边一个扎好的垃圾袋中,接着赶回高雄;染有血渍的衣物、床板棉被,则分批载到凤山五甲二林、中钢中船附近的垃圾收集箱。
井口真理子被射了三箭,却没有痛得清醒,听在警方耳里简直不可思议。而经历了多次被刘学强的供辞带着到处乱跑的警方,面对他的证词也学乖了。刘学强显然有所隐瞒。每一次侦讯,刘学强都有不同的杀人版本,但每次也都透露出一丝真正的讯息。十句证词九句假,是警方对刘学强口供的感想,而如何找出关键的那一句真话,就成了警方的挑战。
现在他们必须判断,刘学强这次说的到底是真相,还是另一个避重就轻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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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调查】井口真理子案(三):遗失了头颅的日本女孩
改变讯问方式:搏感情,突破嫌犯心防
1991年3月7日的深夜,刑事局六组组长王家儒决定改变战术,只身一人审讯刘学强。不同于以往的审问态度,组长不只口气温和,还企图对刘学强动之以情──终于让刘学强讲出了一个对于警方而言,更有可信度的自白版本。「他是个顽强好胜的人,了解他的心理状态比硬逼硬问更有效。」多年后,王家儒回顾关键的这一晚,这样说道。
刘学强有多「顽强好胜」,从这个人日常与他人的应对进退,也可一窥端倪。根据警方的侦查,刘学强在1990年8月间,曾向凯旋医院精神科求诊,目的是要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然而医师做完诊断后,刘学强却拿出一把蓝波刀,威胁医师不得对外透露任何细节。
吓坏了的门诊医师,认为刘学强有轻微的被害妄想症,且倾向扩大自己的恐惧。然而,时任凯旋医院副院长、同时也是精神科专家的杨宽宏医师认为,尽管刘学强有妄想症的倾向,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是精神病患。
本就有妄想倾向的刘学强,碰上了严词讯问的警方,说话反覆、精神不稳,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直到王家儒以面对平常人的姿态,问他为什么一直给出自相矛盾的自白?刘学强才说,他确实是有意编造弃尸地点让警方瞎忙,就担心警方找到了尸骨、罪证确凿,他无法脱身。若被判死刑,那么他唯一的儿子就会成为孤儿,无人照顾。
当年35岁的刘学强,其实和妻子因感情不睦,正处于分居状态,独子则寄养在父母家。也许有个杀人犯父亲,会在这个孩子的生活里投下长长的阴影,但应该还不至于沦为无人照顾的孤儿。刘学强是真的担心儿子,抑或是他轻微的妄想症又发作了?抑或者只是单纯地想逃离罪责?我们不得而知。
一个唯有凶手知道的线索
经过与王家儒的一夜长谈,最后,刘家强供出了又一套自白。他说在4月8日凌晨行凶后,自己将井口真理子的头颅丢弃在台南市,身体则装进布袋、弃置于永康乡忠孝路旁的垃圾车内。早上他回到现场查看,发现井口真理子的遗体还在垃圾车里,没被运走,决定泼上汽油毁尸灭迹。
这次的自白,会是真正的案发经过吗?无论如何,警方都必须加以清查。循线前往台南县永康乡,果真发现了一辆曾遭火焚的垃圾子车。永康乡公所的清洁队员沈老旺证实,这辆垃圾子车是一年前遭纵火后才拖放至此。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加上是刘学强诸多供词中唯一找到佐证的自白,查办至此,警方总算看到了一线曙光。
找到了曾经装载井口真理子遗体的垃圾子车,那么,她的遗体,会不会就在邻近的王田垃圾场下?
台南一块怪事频传的空地
就在警方准备开挖垃圾场前夕,刘学强再度翻供。他说,不,他不是把井口的尸体弃置在永康乡的垃圾子车中,而是扔在台南市崇明十三街十一巷五十八号前的树下。他说,自己把身体载到崇明十三街的现场,头颅则丢到台南路一处巷口的黑色大型垃圾袋中;待翌日凌晨回到崇明十三街后,发现尸体还在,才纵火焚烧尸体。
警方找到崇德里当地的一位居民,他在去年的4月9日凌晨一点左右看到树下有火光,急忙赶去灭火。
说起来,这个地方因为杂草丛生,好像时常发生小火灾,前一年的里民大会上,还有人提议是否请怪手来整地、铲除杂草,以维护安全。这个提案后来不了了之,然而当此地传出可能就是井口真理子的埋骨之所后,众人不禁庆幸当时并未通过这个整地的提案──「冥冥中自有天意」,当时许多人这样相信着。
这次,警方决定带刘学强前往他口中的弃尸地点勘查。刑警局副局长饶贻顺率领专案小组,押着刘学强到了崇明十三街──
刘学强立刻跪了下来。他还向警方要求焚烧冥纸。看着刘学强的恐惧神情,专案小组决定在此开挖。
这一挖,疑似井口真理子的女性骨骸,终于重获天日。
已成破碎骸骨的女孩
警方在1991年3月9日展开的第一次挖掘,虽然找到了骨骸,却只有常人约1/3左右的分量。然而好不容易有所进展的警方,怎么可能就此放手呢?10日上午,专案小组在台南市环保局的支援下,再次进行挖掘,这次由高雄市刑大队长杨子敬指挥,征调四十名高市霹雳小组员警组成挖掘队,配合怪手将清理过的垃圾尘土,逐一用铁铲、沙漏器过滤,找寻骨骸;南市环保局也出动垃圾车,前往载运过滤后的垃圾废土,以利挖掘工作进行。挖掘队来回五次以铁铲、沙漏器过滤每一寸挖起的土石,终于再寻获四十余块大小细碎骨骼,其中有四块类似人骨。
警方将疑似人骨的骨骼送往鉴定。另外也找到了疑似井口配戴的黑色塑胶眼镜一副。在专案人员的心中,基本上已经相信了此地找到的骨骸,应该就是井口真理子的遗骸。
法医杨日松的细致鉴定
警方找到了遗骸,接下来,轮到法医方面的鉴定与确认工作。经法医室人员的努力,警方从崇明十三街空地挖出的尸骨,拼凑成一个人形轮廓。遗憾的是这个轮廓,明显可看出仍少了头颅与小腿部分。
名法医杨日松负责此案的鉴识。他以生理食盐水逐一清理骨骸后,透过骨盆的形状判断死者为女性、从四肢关节骨合的情况可知死者年约20多岁。骨骸的指骨部分有被火灼伤的痕迹,脊椎骨也有烟熏现象,显示死者应遭遇火焚,但烧到骨头的部分不多。此外,由于骨骸上已无油脂分布,因此死亡时间应超过八个月。此外,尸骨的左肩有刀砍痕迹,伤处整齐锋利,和刘学强自白书中的描述吻合。
但这一切只能说明,挖掘出来的女性尸骸生理特征与井口真理子相符,因此刑事局法医室人员抽取骨骸内的骨髓,以血液凝集方式吸取、解离样本。经过两天的化验鉴定,血型为O-RH阳性型,对比照井口真理子的捐血纪录,两者血型一致。真理子的母亲还特地从日本空运血液来台检验DNA,就为了确认这确实是爱女的遗体。1991年10月13日,鉴识报告出炉,崇明十三街挖出的骨骸,确实为失踪一年多的井口真理子。然而尽管杨日松做出的鉴识结果得到李昌钰的认可,母亲井口久子还是希望能找到头颅,以比对井口真理子在日本拍的齿模X光片。
但井口真理子的头颅,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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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调查】井口真理子案(四):为台湾观光留下暗影的日本女孩
最大、也是唯一的遗憾
在遗骨鉴定的同时,警方开始搜寻头颅。他们按照刘学强的供词,在台南市环保局长侯家典与掩埋厂班长夏玉笙的协助下,找到了垃圾车行驶的终点,位于归仁乡的南沙仑垃圾掩埋场,并画出了垃圾车在掩埋场内的行驶路线图。以这个路线图作为圆心,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就是头骨可能被丢弃的位置。
然而棘手的状况出现了。在这个范围内,有一半是正在使用中的掩埋场,必须容纳源源不绝的新垃圾;另一半则是垃圾车回转道,无法容纳被暂时挖出的垃圾。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使用中的掩埋场关闭后、分甲乙两梯次开挖,每次开挖至少六到十公尺深。然而这个方法,不仅会耗费大量金钱、让邻近县市的垃圾在短期内无处可埋,更有可能在执行后,仍无法顺利找到头骨。
警方陷入了挖还是不挖的两难。
后来,专案小组找来了母亲井口久子,与她一同前往归仁乡南沙仑垃圾掩埋场。看到掩埋场状况的井口久子,在了解工程有多么浩大之后,知道自己无法坚持开挖,只能黯然离开。
困难重重的指证
尽管在诸多考量下,垃圾场最终并未开挖,然而警方还有另一个突破点,那就是井口真理子的随身物品,与刘学强用来杀害井口真理子的凶器。
刘学强说,他将井口真理子的背包丢到高雄市前镇区修文街的垃圾车中。专案小组于是去了高雄市环保局,找到负责此条路线的清洁队员黄周珠和徐李水月。两人说他们在当天的凌晨三、四点多,确实注意到有个戴眼镜的男子,将一个背包丢进垃圾车里。
为什么事发过了一年,他俩还对此事记忆犹新呢?
因为两人看到那个背包的品质很不错,觉得相当可惜,想要抽出背包留下来用却慢了一步;他们只来得及捡起掉出的手电筒、雨伞和万能瑞士刀。
那是奶白色的富士牌手电筒、义大利名牌Fiorucci的红色折叠伞,和日本Hunting牌的万能瑞士刀。也难怪清洁队员会觉得可惜,进而留下印象了。
也幸好他们觉得可惜,把这些物品带回家保留了下来。不知道那是死者遗物的他们,意外地替无处申冤的死者保全了一部分的证物。
得知专案小组找到清洁工与手电筒等物证后,刘学强的情绪变得相当不稳定,拒绝指认手电筒等物是否为死者所有。
没关系,还有母亲井口久子。专案小组这样想着。然而到高雄辨识遗物的井口久子,却向专案小组表示她在日本时从来没看过这些东西,所以无法指认。
雪上加霜的是,尽管清洁工证实他们曾看到戴眼镜的男子丢弃背包,并且从背包捡回这些物品,然而他们却无法确认该名男子就是嫌疑犯刘学强──毕竟谁会对一年前匆匆丢掉一个包包的男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呢?
专案小组唯一的希望,只剩下找到刘学强杀死井口真理子的凶器。
深陷淤泥中的凶器
刘学强说,他是在4月8日凌晨两点到三点,将十字弓弃置在七贤桥下。警方推估当日的潮汐,发现是平潮,水流则是长流(全天候小流水)。凌晨两点,正值退潮的最低点,因此凶器在落水后,距离投掷的位置误差应为一公尺左右。又按潜水深度表测试,七贤桥下水深约二点五公尺,水底污泥深度约一公尺。
数据都有了,接着,就等潜水人员到水底,再次验证刘学强供词的可靠性。
1991年3月13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水底的能见度相当不错。潜水教练林谷河按照警方提供的资料与数据,在七贤桥附近水中开始搜寻。河岸旁是大批的围观民众,尽管阳光炽热,然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搜寻结果。
「找到了!!找到了!!」林谷河冲出水面,右手高举一把黑色十字弓。这把长期被河水浸泡的十字弓,弓弦早已断落。它就是刘学强杀害来台观光的女大学生井口真理子的凶器,而事发迄今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爱河一旁的围观民众,对着这位找到关键证据的英雄报以热烈的掌声。专案小组为终于寻获凶器,松了一口气。而侦办负责此案的王登荣检察官,则要求潜水人员继续搜寻柴刀。
然而柴刀的体积小,潜水搜寻不易,警方只好对七贤桥实施交通管制,由安徽营造厂提供大型吊车,吊着警方向瑞记工程公司商借的大型吊车与巨型电磁盘,沿着七贤桥南侧爱河河床搜寻。电磁盘吸起许多市民弃置于爱河的金属物,但不管他们怎么找,就是没有柴刀的踪影。
死无对证的证言,或谎言?
找到十字弓后,警方在3月19日押着刘学强,分赴各处旧地重新模拟犯罪现场。这次总算每个细节都对得起来了。尽管如此,刘学强到底为什么要杀了井口真理子,却始终是个谜团。警方认为刘学强是因强奸未遂、愤而杀害了井口真理子,然而刘学强却始终强烈地否认这项指控。他坚称是从睡梦中突然清醒,失去控制才铸下大错。警方则由其前科判断,刘学强之所以不愿意承认他的动机是强奸未遂,是知道强奸犯在狱中的待遇凄惨。
在现场模拟时,刘学强在圆山饭店前,说井口真理子曾与一位穿白纱的新娘于俱乐部入口处合影,他负责用井口的相机替两人拍摄;当两人到富国岛游玩时,井口真理子在吊桥附近与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用日语交谈,并互相拍摄照片。然而尽管有这些证词,这两位目击证人迄今都并未现身,无从确认刘学强供词的真伪。
余波荡漾,无法结尾的惨案
至此,尽管井口真理子的头颅尚未寻获,然而全案除动机外,已大致可称水落石出了。
值得注意的是,专案小组在移送书中引述了秘密证人的证词,指出刘学强不仅系意图非礼失败、趁井口真理子熟睡时加以杀害,还在行凶后玷污尸体,并取走她携带的现金──这个神秘的「秘密证人」身分为何?为什么连「行凶后玷污尸体」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专案小组又为何采纳了这些证词?此外,按供述中所言,井口真理子在遭受刘学强意图非礼后,仍安心地在他家呼呼大睡,这听起来简直就和她遭十字弓射中三箭仍未惊醒一样匪夷所思。
尽管如此,刘学强涉嫌杀害井口真理子一事,已有诸多确凿的证据。因此,在11月24日,高雄地方法院依杀人及遗弃尸体罪嫌,判处刘学强死刑。然而由于刘学强符合精神异常的减刑条件,最后由死刑减为无期徒刑、褫夺公权终身。
1993年5月3日,井口真理子的遗骨在台湾火化,并由井口久子带回日本。喧腾一时的井口真理子案终于结束了。但在此之后,台湾观光业的重建之路,却才正要开始。尽管台湾检警认真地查办,然而却无法赢回日本观光客对台湾的信赖。根据统计,该年的日本观光客数量创下历年最大负成长的纪录,总额达到3.1%。据说,日亚航在日本宣传台湾旅游时,甚至遭到许多民众打电话抗议。
对于自家国人在外国被害所出现的愤怒情绪可以理解。然而一想到这是一个外国人在日本被害时会出现「凶手亲卫队」的国家,某个程度上,不由得让人觉得台湾受到的待遇,也有些过了头吧。
阴魂不散的灵异传闻
井口真理子案侦破后,相关的灵异传闻不断出现。刘学强被捕后,警方发现他的计程车与住处都摆满了佛像,车窗贴满佛经与标语,还经常播放佛经做晚课。然而显然神佛都不愿保佑这个前有多次虐杀猫狗前科、最终夺走无辜人命的男子。据说刘学强曾多次向办案人员表示,井口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对他说话,虽然因语言不通,不知道讲些什么,但刘学强还是常半夜惊醒。
挖出井口真理子尸骸的空地,住户间则口耳相传着许多灵异现象,有的看到无头女鬼,有的则莫名接到来自日本的国际长途电话。许多人想起来,都余悸犹存。这块空地,地主最后卖给建商。建商想要盖大楼,多次雇怪手整地──但只要怪手挖到井口埋尸的大树附近,就会莫名其妙地故障。好不容易大楼盖好了,然而今年(2019)2月,这栋大楼里却发生了男子吴茂腾勒毙张姓女友并分尸的杀人事件,媒体纷纷以「恐怖巧合」来报导此案。
相隔二十多年,恐怖的阴影再度盘旋在崇明十三街的上空。
二十年后,无人相信的再翻供
2004年4月,刘学强在台中监狱被狱友打成重伤,同年9月被移至宜兰监狱服刑迄今。因为刘学强适用旧刑法规定,服刑10年可申请假释,被判无期徒刑、在宜兰监狱服刑的刘学强,自1991年起遭羁押服刑逾28年、移监宜监服刑近15年,共陈报20次假释,全部到遭驳回。
2011年9月,刘学强曾向台湾高等法院高雄分院递状多次「翻供」,指真凶另有其人,杀人证物就埋藏在高雄小港,声请法官提解他到高雄协助挖掘取证,最高法院也驳回了抗告。狱方怀疑,可能是关押太久,想做最后的挣扎,才出此下策。
宜监曾询问刘学强亲友,却找不到人愿为他担保出狱后的住处。面对狱方的询问,刘学强的亲友反呛:「这种畜牲,跟我们没有关系,谁把他放出来危害社会,谁就要负责。」2017年8月,宜兰监狱以「资料不备」驳回刘学强第20次假释申请。刘学强因此成为唯一一个杀人被判无期徒刑、已达门槛却无法提报假释的收容人,也成了「史上关最久的无期杀人犯」。
这个最久,仅仅28年。